铜都头条春天,在油菜花里飞章晓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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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次我看见自己像一个梦游者,在十多年前的那块油菜花地里行走。春天或者别的季节,有时候我会不由自主地灵魂出窍,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手牵着我,像一只飘飞的蝴蝶沉迷于那一片金黄的海洋。一个地方,生活了十多年,几乎每一寸土地都被自己的脚印覆盖了许多次。同样,自己的心也会被那个地方烙上深深的印迹。这些印迹往往会在不确定的时候,像蜷缩成一小团的茶叶,被记忆之水泡开,散发着令人心驰神往的气息,迷迭香一样的令人心醉。譬如现在,我坐在室内,百无聊赖。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一场持续很久的雨还在下,滴滴答答。雨水沿着窗玻璃往下滑:左,右,幅度很小;快,慢,停顿,直下……像一只只蠕动的虫子,最终都消失在窗口的下方。我常常会被这些好像是毫无意义的事物左右,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不知身在何时。其实,立春已过了好多天,然而气温很低。风从楼顶吹过,发出尖利的呼叫,像深冬里遥远的狼嚎,让人不能不产生错觉。这个春天来得太迟,许多人等得不耐烦了,埋怨声此起彼伏。我是为了逃避喧嚣,才在一高处不胜寒的顶楼蜇伏、眺望。意念中的春天就在这个时候猝不及防地连同那一大片油菜花,像举着一块金字招牌,闯进了我,攫住了我,摄走了我。

我又一次站在圩堤之上。我还没有看到哪里的油菜花有这儿的开得如此浓烈。在我的面前,几百亩的油菜花紧紧靠在一起,平坦而整齐,一直延续到天边以至无穷……好像一幅巨大的金黄色的飞毯,在厚实的大地之上纵横驰骋,奔放自如。扯天扯地的黄色啊!金花四溅!波澜壮阔!油菜花肆无忌惮地喷涌着春天澎湃的激情,挟裹着我心底沉寂已久的风雷,掀起一阵阵轰天的生命巨响。灿烂的阳光从空中倾泻而下,在几乎是一望无际的油菜花地里铺展开来,闪耀着令人目眩的光辉。小南风急急地赶赴盛会,它把一个岸边的人吹得摇摇晃晃。他乜斜着眼,像一个令人疑惑的失忆症患者。他一路小跑,跌跌撞撞,甚至他还想连滚带爬地冲下斜坡;甚至他想做一只小猪仔一头钻进弥漫着浓烈香气的油菜花地。唉,他就是我,他就是一尾不知道名字的鱼,一次次被油菜花的浓香熏倒。然后悄然沉入那片金色的水域,倏忽不见。

匆匆而过的人也许并不知道这片油菜花为什么开得如此浓烈。十多年前的九月,我第一次站在它的边上,眼前是一片丰盈而开阔的水。夏季里上涨的水漫过江岸,淹没了这里的几百亩的土地,带来了淤泥和鱼群。(我常常想象成群结队的鱼在油菜花上翩翩地飞并不是没有缘由)几乎每年如此,十一月份左右,附近的农民在江水消退之后种满了油菜。第二年的三四月份,油菜花会在人们的不经意之时,突然像魔法师一样又一次给人们带来了惊喜。油菜花的每一次开放,在我第一眼看到它的瞬间,仿佛一下子覆盖了从前许多关于花朵的记忆,而让一种似乎从未有过的兴奋像拔地而起的焰火一样,顷刻间把我送上快乐的云峰之巅。

我在茂密的油菜花地里钻来钻去,浑身沾满金黄色的花粉。我真的看见了一只小猪仔,它的浑身也沾满金色的花粉。我哑然失笑。它停了下来,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迷离,然后又钻进了油菜地。我继续我漫无目的的游荡,直到我发现一块几丈见方的沙地。沙地像一方池塘镶嵌在这一大片油菜花中间,沙粒细腻、洁白,充满想象。我敢说这里一个月也没有人光顾。沙地像圣洁的处女,养在深闺,无人涉足。那凝脂一般的肌肤令人神思恍惚,心旌摇荡。我犹豫地伸出手指,在沙地上写下一个大大的“爱”字。一场雨过后,我再次来到沙地,我先前写下的“爱”字已经了无踪迹,就像我从未写过一样,我的心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从此以后,我成了一个有目的的漫游者。我在油菜花地里东奔西走,左拐右弯,最终都会停留在沙地的边缘,怅然若失。

从沙地往西走几十步,就是这片油菜地的尽头,一条大江横在眼前。这条世界著名的河流在油菜地的边缘静静流淌,似乎与此地毫无关联。但油菜花地明白,自己似乎无法逃脱每年一次被江水淹没的宿命。然而这对它自己而言并非意味着灭顶之灾,相反却是一种天赐的恩惠。因为江水带来了更加肥沃的淤泥,使这里油菜花更加热烈地开放。江水在油菜还没有收割之前,它娴静而温柔地漫步,当脱粒后的菜籽杆燃起的冲天大火熄灭之后,充塞于天地之间的奇异的菜籽油的香味消失之后,江水开始上涨,它在某一个夜晚悄无声息地漫过江边的那条小路,把这里变成一片浩大的水域,然后又在油菜播种之前悄无声息地退去。我曾经多次地揣测其中隐藏的玄机,直到有一天,我在那条被江水淹没过不知多少次的小路上徘徊,突然发现这是一场无比伟大的爱情。我为自己的这个发现激动不已然后又惆怅不已。

这条小路的两端通向两个分别叫做汀洲和钱湾的地方。汀洲有着一条寂寥而幽深的小巷,里面仿佛住着那个撑着油纸伞的丁香一样的姑娘。光滑的青石板上单调而清脆的脚步声,总在有月光的晚上,伴着江水拍岸的声息,在我青春的梦境里响起。汀洲,粉墙黛瓦,掩映在一片金黄菜花的光晕里,就像是一段古老的故事,令人浮想联翩,低回不已。有时恍惚之间,会有一两个诗经里的女子,从我的身旁走过,走向那个在水一方的村庄,消失于一片青青的柳树林。钱湾临水而居,水边的柳树林把钱湾簇拥在怀里。我一直固执地认为钱湾一定是叫做浅湾的,那是一个多么富有诗意的名字呀。汀洲和浅湾,两个水边的女子,在古典的意韵里飞。当我穿过金黄的油菜花地,在那条蒹葭初生的小路上走,我的心中甜蜜而又忧伤。

春天的油菜花地里,爱情萌发。有时我看见地埂头停放着两辆自行车,一小一大,一红一黑。它们依偎在青草丛中窃窃私语。有时我在油菜花地里走,冷不丁地撞见一对情侣,我像怀揣一只小兽似的惊慌逃走。他们神情自若,略带忧伤。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忧伤,隐约觉得那是一出悱恻缠绵而又节外生枝的悲喜剧。乡间的爱情大多波澜不惊,它们像油菜花地里葱绿的小蒜一样寂然生长,偶尔抬头仰望高处的热烈和奔放。我怀念乡间的爱情,当我怀念的时候,清香四溢,天地之间仿佛都弥漫着小蒜特有的气息,那是人世间最朴素而又最美好的气息。

油菜花地里不仅生长小蒜,还生长许多鲜美的野菜:芦蒿、荠菜、马兰头、野芹菜……春和景明,惠风和畅,三五成群的女孩子们“参差荇菜,左右采之”,她们健康而美丽,她们像蝴蝶一样在在油菜花地里翩翩飞舞。青草的汁液、金黄的花粉在她们裸露的小腿、胳膊和粉颈和面庞上留下印记。春天,她们的肌肤像宣纸一样温润,有着中国画的一种优美意境。而当夏季来临,便会转为另一种健康的麦黄。辛勤的农人也会是油菜花地里的一道风景,他们荷锄持锹,站在眩目的光辉里,微眯着眼,脸上洋溢着满足和欢欣。牛在地头啃食着青草,有时它抬起头来,凝视着那一片金黄,像一尊雕塑,接着又低下头来,继续啃食着青草。它们始终不语,它们是乡间最本土的哲人。

多年以后,我才隐约知道我之所以痴迷油菜花的原因。那个时候,我正在迷恋诗歌。我来来回回地在内心奔走,像一只卑微的小鼠在一座巨大的迷宫里寻找出口。有时我像一个高贵的王高蹈在五里雾中而不知东南西北。内心的狂热像岩浆一样翻滚,在撕不开的地层深处归于沉寂。有时,一点游丝般的星火,像闪电一样把狰狞和神圣照亮。昙花一现之后的黑夜尤为漫长和忧伤。三月的春风从南海吹向祖国辽阔的大地,在一个几乎无人知晓的村庄点燃起一片金黄的火焰。油菜花开,我感到无比自卑。我像深冬里一棵瘦弱的油菜,在一两次风吹雪打之后瑟瑟发抖。油菜花开,油菜花开,仿佛一夜之间,它们在这块乡村的土地上写下最辉煌的诗篇。而一个梦想成为诗人的人却近乎失语。他不能尽情地表达或者抒情。他和一棵真正的油菜之间的距离何止是天壤。他由衷地崇拜油菜,然后他沮丧、颓唐、萎靡,他像一声叹息,消融在那一片金色的光辉里。若干年后,他写下几行小诗,小得就像一粒菜籽,幽幽地发出丝丝香气,在许多个夜晚慰藉自己不再拥有的青春岁月。

对春天的迷恋,有时会以另一种方式呈现。有时我们可以看见一个人挥舞着桃枝或者柳条,他步履蹒跚或者坚定有力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他旁若无人地演讲或者歌唱,他永远行色匆匆而从不停下脚步,他像是一个肩负重任的人在旁人同情、鄙夷或者嘲弄的目光中消失,消失于一片油菜花丛中。他是一个疯子,人们叫他“菜花疯子”。这是一个充满了艺术气质的称谓。有时我羡慕他,因为他可以尽情地说自己的话做自己的事而不管别人的脸色。

乡村从来就不缺少诗人和艺术家。一棵树、一根草、一朵花开、鸡鸣狗吠,它们用各不相同的方式自由而本色地抒情。油菜花,像一支庞大的乐团,在不亚于维也纳的金色大厅里,在春风的指挥下发出最激越澎湃的声音。我像一粒小小的音符,在乡村三月潮湿而温暖的夜气中飘荡。

夜色里的油菜花地朦胧、暧昧,像一个巨大的诱惑和欲望,几乎把一切笼罩其中,包括思想。没有月亮的晚上,油菜花地比月光更像月光。我想象在云层之上俯瞰大地,油菜花地比月亮更像月亮。它柔柔地放射着桔黄色的微光。这桔黄色的微光,多年以后,我在一幅名为《向日葵印象》的画中似曾相识。和谐、宁静,氤氲着神秘之气。那是激情之后的沉淀,狂热之后的过滤。在一所被油菜花包围的乡村小学里,一间破烂不堪的小房子里,一扇没有玻璃蒙着半透明的塑料纸的窗子上,我看见油菜花那模糊不清的桔黄色的微光。一张占据了大半个房子的桌子上污迹斑斑,一个坐在一大堆杂乱的画稿和书籍旁边的人正在和我聊天。我们聊得很不顺畅。他羞涩的面容、欲说还休的话语和一双炯炯有神的浓眉大眼让人印象深刻。我像一个懵懂的小学生,拘谨而紧张,努力地掩饰自己内心莫名的兴奋。我仿佛看到黄色的颜料在他的房间里四处飞溅,我听见窗外的油菜花发出噼哩啪啦的声响。他黑白的速写满是奇形怪状的向日葵,他还没有来得及着色,我想这跟他窗外的油菜花不无关系。中午,他留我吃饭,我们就着一碗半生不熟的土豆,用那种矮墩墩的梨子水罐头瓶喝酒。又过了几年,我在另一间画室见到他,他在一个巨大的像章鱼一样的树根后面抬起头来,他像当年一样地朝我微笑。我看着四幅装裱好的向日葵画作依然没有着色,我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乡村小学那个散发着桔黄色光辉的中午。

作者章晓勤

章晓勤,安徽枞阳人,铜陵中学教师,安徽省作协会员,铜陵市作协会员,义安区作协秘书长,曾在《散文诗》《星星》《散文诗世界》《诗歌报月刊》《新安晚报》《江淮晨报》等几十家报刊发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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