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很认真的研究过我妈年轻时的照片。
窈窕的身材,头发梳成一柳别在胸前,大大的眼睛充满着灵气。那是个没有整容,没有美图秀秀,连身上穿的衣服都是由妈妈传给姐姐、姐姐传给妹妹穿的年代,现在看来妈妈不算惊艳,但她长得似邻家女孩般讨人喜欢。
照片的背景多为自行车和油菜花。据说在那个改革开放的春风还没吹遍全国的年代,与自行车合照代表了富裕,而油菜花代表着美丽。
高考差1.5分,妈妈与大学失之交臂。落榜后,她在供销社上班。供销社旁边有个农校,学校里好几个男生都明恋或暗恋我妈。
秋天到了,田里的稻梗被压弯了腰。农忙的一天,天刚亮,暗恋我妈的男同学带着一帮死党就从学校出发了。他们一人扛着一把镰刀,要去我妈家帮忙收稻谷。男同学只知道我妈妈姓张,家就在镇上附近的村庄。于是同学们把附近姓张的村庄都跑了一遍,四处打听是否有一个叫张XX的人家。终于在太阳快落山时,终于找到了正在田里干活的我妈。他们二话不说拿起镰刀就开始帮忙干农活了。
那时的爱情很卑微,卑微得如豆大的汗顺着脸颊滴入田里消失不见。那时的爱情很低调,你的名字在我心里刻出了一朵花,为你呼唤了千千万万遍。那时的爱情很简单,我喜欢你,我想保护你,所以我要在你面前表现得像个无畏的大英雄。
但是,这位男同学拥有可以拢获少女芳心的把妹技巧,却还是败给了我那精明的外婆。外婆有五个女儿,作为家里最能干的女儿,外婆希望妈妈留下入赘。男方可不答应,外婆自然不同意他们交往。在那段时间里,无论我妈走到哪里,后面都跟着个外婆。24小时全方位监视,妈妈疾走,外婆就小跑;妈妈回家睡觉,外婆就挨着妈妈睡下。
最后,这段牛郎织女般的感情抵不过王母娘娘的凶残,不及而终了。
关于这段感情,妈妈绝口不提。倒是我爸酸溜溜地和我讲这些故事,完了还要问问正在拖地的妈妈:“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所以,那位可爱的男同学当然不是我爸。当时我爸是高考失意后“月落乌啼霜满天”的“张继”。连续三年落榜,望子成龙的爷爷终于勉强接受了他儿子上不了大学这一事实,给我爸找了一份电子材料厂当会计的活儿。
这位抑郁不得志的“文艺青年”总是借酒浇愁,借着酒劲还会写些文章,写些小诗。那时海子还没有卧轨自杀,年轻人对现代诗歌的痴迷一点也不输给当今我们对流行音乐的狂热,我爸向往的是诗和远方。
读初中时,我抱着一定要戳破“爸爸念书时成绩可好了,比你现在强多了”的谎言,回到农村—爸爸小时候住的老房子里翻箱倒柜,打算翻出爸爸的成绩单与他当面对质。成绩单没有翻出,却意外翻出了一本爸爸年轻时写的诗集。其中我对一篇诗印象深刻,大致意思是:“风,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夏天,我们打开门窗,请它进来,它却偷偷溜走;冬天,我们关上门窗,想避开它,它却步步逼近。”哈哈哈哈,看不出眼前这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年轻时竟然这么文艺。翻完诗集,更劲爆的是!我又翻出了近十封我爸写给别的姑娘的情书!
从口风不严的叔叔嘴里得知,当时我爸暗恋同厂的一个姑娘。姑娘什么都好,唯一一点不好的就是人家根本不搭理我爸。执著的文艺男青年在朋友面前发誓,说要写一百份情书感化赶怀感动那姑娘。他带着一腔能吞下整个宇宙的壮志凌云提起了笔,把情啊爱啊思念姑娘连吃肉都如同嚼蜡等等的感情挥斥方遒全一股脑写在了情书里。
那时大家没有发蜡,但是流行把头发梳得溜光溜光的。爸爸用井水或口水,一定要把头发抹出发型、抹得反光才算数,在人家姑娘面前走来走去,只求一个曝光率。而比他更有钱的同事,丧心病狂地偷出了家里的猪油抹在头发上,一出门就可以闪瞎路人的双眼。
情书写到第九封,姑娘托人把之前的情书都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我爸。晴天霹雳,我爸那骄傲的自尊心被击得连渣都不剩,仰天长啸,从此绝笔。而爸爸最心爱的姑娘还是跟着那个能在头上抹得起猪油的同事跑了。
对此,至今我爸好像还有点不能释怀:“他竟然抹猪油?当时夏天热,整个厂里的苍蝇都跟着他跑。你说恶心不恶心?”我眨了眨眼睛,知趣地点了点头。
在找对象这件事上,爸爸的爷爷比爸爸还急,总是经意或不经意间追问他孙子什么时候可以带个孙媳回来?我爸随手指着门口破旧的自行车漫不经心地说:“还不是因为我的自行车太破,姑娘都不愿意上我的车,我怎么能追得到姑娘?”于是爸爸的爷爷一咬牙,没几天就给爸爸换了辆自行车,凤凰牌,全新的。
可是,自行车到手后,我爸又追了好几个姑娘依旧不成功。他终于成了“老大难”。
我妈也到了出嫁的年龄却没有找到合适的郎君,外婆坚持留我妈“入赘”的想法开始动摇。
这时,有亲戚上外婆家来说媒,男方就是我爸爸。故事的男主角和女主角终于相上了。
秋天又到了,风吹动饱满的稻穗,像一波一波的海浪,好不诗情画意。但我爸吸取经验,继往开来,追姑娘终于摒弃了诗和远方。他头戴一顶草帽手持一把镰刀,不仅把妈妈家的稻子收完,还把我妈舅舅家的稻子也收了。好一个勤快的小伙子!但是,等等,这个情景好像在哪里见过?
固执的外婆还是不同意他们交往。妈妈这次真的生气了,她托我姨告诉我外婆说:“错过了这个人,我就一辈子不嫁了。”外婆也害怕啊,女儿年龄也大了,万一栽在了手里怎么办?“入赘”的想法终于瓦解。
总之,故事的最后,我爸那辆凤凰牌自行车终于载上了一脸羞涩的我妈。
那个青涩年代的爱情,没有海誓山盟,没有以身相许,没有利欲熏心,连牵手都好像用尽了一辈子的勇气。换来的爱情是那么的纯粹,如涓涓细水,源远流长。
那扎赫:一枚常驻埃及的90后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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