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源县油菜花海
秋天的早晨天气还是比较冷的,再加上这是高原的气候,更为其增添了几分寒意,太阳拖着懒散的身体爬上山头,看到上弯这几排枫树林才打起了精神。可以说这也就是青海深秋的早晨了,红牙合村位于三面环山的一个山坳当中,被前山像男人弯曲的健硕臂膀围绕着,远看似乎也有几分暖意,事实上它终究是有几分暖意在其中的,似乎是大雾弥漫在村子上头,说到底其实也不都是雾气,其中还掺杂着烟囱中的青烟呢,这让村子不能见其全貌,到底还是有些神秘气息,太阳再高一些,眼前的景象要更清晰些了,村里的巷道里偶尔也有一两个人在挪动,一位老人拉着一头黑白花牛慢悠悠向山上走来,后面貌似跟着一个小孩,那是他的小孙子,约么着有五六岁了。
尕军子跟着爷爷每天都去上弯放牛,上弯是给予尕军子回忆最多的地方了,他的记忆中上弯老是有两排整齐的枫树林,中间是一个小水渠,他最多做的就是到树林两边的灌木丛中找鸟窝,总共才一百多米不到的枫树林,尕军子不知道来来回回转了几回,他却乐此不疲。爷爷把牛拴在就近的小树上,坐在旁边开始抽旱烟了,尕军子很喜欢闻旱烟的味道,他感觉亲切,他觉得也就爷爷这样的老者才配抽旱烟了,他也不止一次的想过有一天自己抽旱烟的潇洒模样,爷爷抽一口旱烟,然后缓缓吐出来,尕军子看着入了神,想象着就爷爷这等潇洒,等他老人家去世了也该入了神仙行列了吧?
尕军子割了点旁边的黄草递到老牛的嘴边,老牛用它那粗糙的舌头把草卷入嘴里,老牛竟头也没动,其实尕军子也喜欢摸老牛的舌头,他喜欢老牛舔他的手,这种感觉让尕军子觉得麻麻的渗透全身了,他笑了漏出了洁白的牙齿,和一对迷人的酒窝,牙齿白另一方面是他比别的孩子黑,总之尕军子是从来不会在意过自己的长相的,尕军子不是一开始就这么黑的,因自己从能走路开始就一直在村里的巷道中和同伴玩耍,还经常赤裸上身,到如今也就成了这副模样了,在尕军子的生命中只有玩是正理的,其实也有他在意的事情,那就是别人给他起的一个外号,叫毛裤,因他大夏天把自己过冬的毛裤穿上出了巷道,以至于被别人耻笑。妈妈见了也不说什么,其实尕军子也知道大夏天穿毛裤不对,可是自己夏天的裤子补的不能再补了,布鞋也经常被大拇指戳出洞来,没办法就拿出了自己仅有的比较完好的裤子穿上了,结果却并不是让人满意的,这让尕军子颇为伤心,也就是这在尕军子的心里留下了深的记忆。
门源县岗青路麦子收回来了,放在村里的碾麦子的场地,像无精打采的小人儿两两靠在一起,排成一排,中间留下一个类似土著人的房子一样的道儿,尕军子和小伙伴就在那里面钻进去钻进去捉迷藏,尤其是傍晚时分,是捉迷藏的最佳时候,这让尕军子兴奋不已,碾麦子把手扶拖拉机开上后面挂一个类似八边形石头做的柱子,长大概一米五左右,我们这边叫滚柱,用来把麦穗里的麦仁碾下来,剩下的就是麦杆子了,供引火或者当牛的饲料,堆起来的麦草也成了我们的游戏场所,我们在上边打着玩,一个人躺着双脚并拢朝天,另一个人坐上去,然后一下子蹬到远远的,我们把这个叫兔儿蹬鹰,飞上去的人一个个以各种不同的姿势落地,可到底还是开心的。
八点多妈妈做好面片,在门口叫他去吃饭,这样的叫唤大概会持续两三次才会奏效的,因为他太想再多玩会儿了,有时候妈妈无奈会拿着擀面杖追出来他才回去吃饭的,他并不是怕妈妈打他,而是因为确实也玩累了,该回去吃饭了吧,记忆中妈妈从来不会打他,妈妈总是面带微笑和他说军儿今天去哪儿玩了,让我来看看你。在尕军子很小一点的时候,当他玩的累了,他就找到妈妈,作出一副哭腔来,此时妈妈知道他玩累了,然后把尕军子抱在怀里,拍几下,摇几下竟就睡着了,他觉得妈妈的怀抱让他很舒服。晚上吃完饭小军子就会因为玩累了睡去了,家里当然是买不起棉衣之类的衣服的,妈妈给他织了一件深绿色的毛衣,以便让他在这高原的秋季依然能游荡在村里的巷道里。因为穿梭于麦子之间,那深绿色毛衣上扎满了麦芒,尕军子的脸上手上被划伤了,出现了很多红道道,妈妈看了指责尕军子把自己划伤了,更重要的是妈妈看着心疼了,此时尕军子早已经睡去,伴着麦田的香味做着遥远的梦,妈妈在微弱的灯光下一根一根拔去那件深绿色毛衣上的麦芒,此时此刻的时光,此时此刻的暖,其实早已不言而喻,有时我们花很多的时间去追求的,其实也并非我们真正想要的,有时候只是想再重温一下我们最初的那份温暖的感觉。而我们还是一如既往去追求,回头想起来我们别无选择。
青海的冬季格外令人印象深刻,凛冽的寒风吹的人睁不开眼,就像毛泽东的《沁园春雪》中写的“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这句形容的极好了,概括了北国冬天的全貌了,细说起来还有几分洒脱呢,雪落在地上成细粒状,也不化去,极力挣扎,期待着狂风卷起飘向远方,尕军子随着飘雪在梯田当中狂奔,他在追一只野兔,卷起的雪模糊了他的双眼,可他却是不放弃,大概追了三亩多地,他停了下来,径直躺在了雪地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鼻子已经冻的通红,其实像他这个年纪追一只成年的野兔可是不明智的选择,可是他依然坚持,在他的记忆中没有一次成功抓到过野兔的,周围静的似乎可以听到他自己的心跳,他确实累了,望着依然宁静的天空,他似乎在想着些什么,可终于还是没想什么,此刻尕军子的心里,脑袋里似乎也像这天空一样空白,等待着一个响动或者一个拥抱来填充此刻。
门源县珠固乡七岁半那一年夏天,对于尕军子来说是重要的,因为他真的要上学前班了,本可以早一年上的可是就在报名那天他正在上弯掏鸟窝,家里人认为他玩心没过就让他在家里多玩了一年,尕军子是喜欢上学的,因为这会有很多同伴和他一起玩了,这让尕军子兴奋不已。学校里有一个圆形花园,里面开满了格桑花,旁边是不知道长了多久才长成的一颗核桃树,在他心里应该比阿爷的岁数还大的,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核桃树,核桃树枝繁叶茂,坐在树底下可以听到风走过的声音,太阳透过茂密的核桃叶子照在地上,竟然成了圆形的,很长一段时间尕军子都对此表示疑惑,因此他也喜欢在那颗核桃树底下望着透过来的阳光,风吹过他的脸颊,很温柔,那清澈的眼眸中核桃叶在从中摇曳,阳光一闪一闪成了漫天星辰,眼前的景象印刻在这位少年悸动的心头。
新来的班主任是一个年轻高挑的女老师,穿着干净的高跟鞋,从这位老师进门开始他就打心底里害怕她,因为她长得还标志了,在他心里还没有这么完美的人儿呢,她简直无懈可击,他害怕老师已经看透了他心底里一切的小秘密和阴谋诡计,终于在一个晴朗的下午,就在那颗核桃树下,他得到了答案。因为受同学教唆他扒了一个女生的裤子,女同学当场吓哭了,他却还跟着旁边的男同学笑,老师当着全体同学的面儿揪着他的耳朵在一旁站定,他低着头感觉老师当时很用力,耳朵又疼又烧的慌,可是尕军子从来不会当面哭,他觉得男人当着众人哭很没面子,会被别人耻笑,而后老师用她的尖皮鞋向他的屁股一脚,现在看来和我们说的千年杀没什么区别了,尕军子觉得双脚无力,头晕目眩,他已经听不清老师在说他什么了,他只是看着地上那从核桃树荫下的圆形的光斑在地上摆动,时间仿佛定格在那一刻了,他也不再想为什么光斑是圆的,重要的是他更加害怕眼前这位完美的班主任了。
转眼间三年级了,尕军子成了班级里第二调皮的人物,第一调皮的是一个大高个,大家都觉得那是一个狠毒的家伙,常常弄哭同学,因此没有谁想去招惹他,而尕军子会拉帮结派,常常带着班级里的男同学分成两波打着玩,而尕军子认为自己应该是一位打抱不平的侠客,帮助弱势同学,而他作为一名侠客要做的就是每当有同学受别的同学欺负,他带着班级里一群兄弟去为受欺负的同学抱不平,尕军子振振有词,他觉得威风极了,自己以后也应该是这样一位人吧。后来班级来了新班主任,她的名字叫张继芳,这是尕军子童年记得的为数不多的老师了,老师的一个小女儿当时不知道什么原因坐在了尕军子的旁边,整堂课尕军子像是一个猫儿一样静静坐在那里,唯一一次交流是女同学轻声用普通话问他要了一块橡皮擦,他没说一句话侧过脸把他那擦的不能再小的橡皮递到她的手中,她很有礼貌的说了声谢谢,其实在尕军子的印象里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谢谢这两个字的,这还是头一回呢,他大概也看清了她的那双脸,是圆脸,白白净净的,坐在她的旁边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可最终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香味。这一切让尕军子又一次感到困惑,那晚他失眠了,应该是他记得的第一次不眠夜了。
“我看见一条带着春天泥土气息的小路一直通向远方,我看不清它的尽头是什么。它来的方向是一座温柔的山,山是活的,它向大地吹一口气,那绿色的麦浪从远方缓缓飘来,轻轻抚过我的脸庞,我闭上眼睛,你问我为何还在这里,我说有一条带着春天泥土气息的小路一直通向远方,我希望有一对幸福的人儿从远方走来,伴着春天泥土气息,我今生一直在远足,只是想确定它来的方向。”
等待的日子总是让人焦虑,不过也很美好,尕军子希望自己就是那一对幸福的人儿,伴着远山的呼唤和春天的美景,一直走下去。永远也不要停歇,永远也不要停歇。
黄色是尕军子最喜欢的颜色,那是九月份独有的颜色,金色的麦浪随风飘荡,热浪在山间起伏,尕军子正要去山上帮母亲去收割麦子了,